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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6章 红袖添香，论道经邦
第166章 红袖添香，论道经邦</p>
二月二十四。</p></p>
西苑，万寿宫，将将入夜时分。</p></p>
万寿宫灯火通明，朱翊钧坐在御案前，提着朱笔在最后一张试卷上圈圈点点。</p></p>
会试已经结束九日了。</p></p>
二月初九书经、二月十二论判诏诰、二月十五经史策，一共三场。</p></p>
至于放榜，就是这四五日之间了。</p></p>
礼部那边，昨日就已经批阅完了四百名考生的试卷了，现在就等着皇帝亲自把关的八位堂官子弟出结果了。</p></p>
正因为时间紧，朱翊钧不得不加班加点辛勤劳作。</p></p>
不经意间就已经是晚上了。</p></p>
好在最后一张试卷批完，也就齐活了。</p></p>
不一会儿。</p></p>
朱翊钧提起朱笔，画下最后一个圈。</p></p>
他放下笔，双手拿起这份试卷，轻轻吹了一口。</p></p>
审视片刻后满意点了点头，有种写完作业的通泰感。</p></p>
他看了一眼还在旁边的王家屏，还好是赶在落锁前批阅完的，否则当值的翰林学士就得下班了。</p></p>
朱翊钧将八份假模假样糊了名的试卷，分作三沓叠放在桌案上。</p></p>
而后招呼王家屏走到近前，吩咐道：“王卿，将试卷送去礼部罢。”</p></p>
“左边这一沓是朕点的贡生，右边这一沓是差点火候落第的，让礼部拆了糊名再合一合，看看朕有没有走眼。”</p></p>
虽然只批了八个人的试卷，但朱翊钧一丝不苟的敬业精神还是有的。</p></p>
王家屏闻言，默默上前，将两沓试卷分开装好。</p></p>
旋即又看着中间那一沓：“陛下，这是？”</p></p>
朱翊钧闻言，顺势翻开中间这份试卷。</p></p>
他翻到某一页，指着其中一处地方，轻轻敲了敲：“这是没有避讳，被黜落的。”</p></p>
按制，没有避讳而被黜落的考生，需要单列一榜，昭示清楚，所以朱翊钧单独分开，方便礼部区分。</p></p>
大明朝的避讳，其实并不严苛。</p></p>
说书人讲西游记整天“俺老猪”、“俺猪老八”，从来不会有差役去找麻烦。</p></p>
甚至起名字跟皇帝重一个字也是可以的，只要不是两个字都重名就行。</p></p>
但会试不一样。</p></p>
作为最讲经义的大典，自然是遵循原教旨主义的，春秋为尊者讳，为亲者讳，为贤者讳。</p></p>
不仅皇帝的名讳要避，父母要避，连大明朝也要避——还有一些特定的字条，都会在考前公示出来。</p></p>
其应对之法，如“改字法”、“改称法、“空字法”、“缺笔法”等，已都是约定俗成的方式，也是考生必须掌握的项目。</p></p>
跟后世不能出现自己名字一个道理，考前三令五申的东西。</p></p>
是故，王家屏闻言，便不由一怔。</p></p>
堂官子弟怎么也是荫身进的国子监，国子监考前往往都是三令五申这些注意事项，又不是云南那种偏远省学，怎么会犯这种错误。</p></p>
他皱眉看向皇帝指的地方，赫然是一句论语原文“人虽欲自绝，其何伤于日月乎。”</p></p>
这忌讳未免也犯得太生硬了。</p></p>
王家屏眉头微锁，抱着试卷离开了。</p></p>
朱翊钧将王家屏的反应看在眼里，神色不免有些感慨。</p></p>
王家屏只觉这考生粗陋，朱翊钧却在赞叹，张敬修这小子实在太懂事了，竟然故意犯讳——这份试卷当然是张敬修的。</p></p>
平心而论，还差点火候，半步进士大圆满巅峰吧，多得看临场发挥。</p></p>
以这一卷的作答而言，即便不是犯了讳，朱翊钧也是要将其黜落的。</p></p>
张敬修显然也知道自己水准尚在两可之间。</p></p>
若是皇帝放低标准让他高中了，必然也不能服众，外边八成也会疑心他的策论题目是不是叫《我的首辅父亲》，甚至于怀疑皇帝徇私。</p></p>
但若是被皇帝黜落……</p></p>
张敬修了解自己，显然也了解自家父亲。</p></p>
历史上，张敬修登第后，张居正犹然有些不满意，埋怨张四维“蒲州吾所引用，何吝于一甲，不以畀吾子耶?”</p></p>
在父亲心中，张敬修显然是有一甲水准的——这是张瀚的笔记记载，比王世贞的小作文靠谱得多。</p></p>
那么朱翊钧要是给张敬修黜落，会不会让老头心里闷闷不乐，那就不好说了。</p></p>
可以说，最好的方式，就是弃考，等三年后水准稳当了，再一举登科，省却所有麻烦。</p></p>
奈何，今年张敬修考与不考，在前次出了事情之后，已经由不得他自己了，说句被架在火上烤也不为过。</p></p>
所以这一手科场犯讳，当真是巧妙啊。</p></p>
同时更是懂事到了极点！</p></p>
朱翊钧想到这里，招来张宏，吩咐道：“遣人去宽慰一番张敬修，再问问他可否愿意试中书舍人。”</p></p>
替君父分忧的人，应该交一次好运。</p></p>
为了对张敬修以示嘉许，可以在规则允许范围内，让其从现在开始积累资历，而不必平白蹉跎三年嘛。</p></p>
中书舍人分为“实授中书舍人”，与“试中书舍人”。</p></p>
国朝设科取士，有职人员入品流者，不得入试，七品的中书舍人，无论实授还是试，都不得考。</p></p>
但在宪宗皇帝制外开恩，允准阁臣吕原之子，以中书舍人入试后，后世便有了新的祖宗成法——允许试中书舍人入考。</p></p>
所谓，先入官，再考非全进士，资历学历，两不耽搁。</p></p>
张宏闻言，迟疑片刻，问道：“陛下，是不是等放榜后再去宽慰会好些。”</p></p>
不放榜就宽慰，这不是消息偷跑么？外边会传成什么样就不好说了。</p></p>
朱翊钧经过提醒，这才回过神来。</p></p>
越来越忙碌了，差点大意出错。</p></p>
他赞赏地看着张宏，颔首道：“放榜后再去。”</p></p>
张宏这才释然退到一旁。</p></p>
……</p></p>
戌时过半。</p></p>
朱翊钧仍然没有歇息的意思。</p></p>
他取过殷正茂的奏疏，翻开阅览。</p></p>
说是海贼林凤复扰潮惠，泊舟钱澳（潮汕、惠州），挟求招抚，问应该剿灭，还是再度招抚。</p></p>
朱翊钧略作圈点后，交给了张宏，命其下内阁商议。</p></p>
随后又如法炮制，处置了好几份奏疏。</p></p>
自从他下诏选妃之后，内阁送过来的奏疏就越来越多了。</p></p>
大事小事都有，涉及到军务、人事、财税各个方面。</p></p>
他批改完后，又送回内阁商议拟票，有不同意见，有时候还会来回走上好几轮。</p></p>
这些奏疏，显然是内阁有意送来练手的，好循序渐进一段时间。</p></p>
朱翊钧自然好好配合。</p></p>
他翻到倪光荐的奏疏，似乎想起什么，随口问道：“朕听说，通政使倪光荐今日廷议差点被打？”</p></p>
通政司是一个理论上应该很强势的部门，毕竟是给皇帝传递奏疏的。</p></p>
但在历代皇帝百年如一日地无心处理奏疏后，地位一落千丈，已经没资格上桌吃饭了——廷议甚至经常不叫通政使。</p></p>
朱翊钧以后肯定是要好好处置奏疏的。</p></p>
所以，在何用庆致仕后，朱翊钧为了让倪光荐上桌吃饭，特意加虚衔礼部尚书，仍掌通政司事。</p></p>
结果上桌吃饭没吃成，今日廷议还差点被打。</p></p>
这不是欺负新臣蛋子么？</p></p>
张宏闻言，小心翼翼解释道：“陛下，没有打起来，只是拉扯了一两下。”</p></p>
朱翊钧对武德充沛的朝臣，已经习以为常。</p></p>
他面色不改追问道：“什么由头？”</p></p>
张宏斟酌片刻，开口道：“陛下，倪通政使与霍都御史因为班次的事情，纠缠了一会。”</p></p>
随后，他这个现场目击之人，便将缘由，向皇帝一一道来。</p></p>
倪光荐一月上任的通政使，已经上廷一月余了，其实说不上不熟悉，只是有些教条罢了。</p></p>
所谓教条，就是按照《礼仪定式》的成法，倪光荐加衔礼部尚书后，其人的班次，应该在都察院之前。</p></p>
是故，他上任之后，一直都是堂而皇之站到葛守礼前面去了。</p></p>
葛守礼老实人，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。</p></p>
但今日左都御史葛守礼有事没出席廷议，都察院来的是右都御史霍冀。</p></p>
霍都御史看到通政使站在自己前面，当即头脑发热，一把将倪光荐拽到身后去了。</p></p>
倪光荐被拽了一个踉跄后，也是气血上涌，怒目而视，站在霍冀前面说什么都不肯挪步。</p></p>
两人一拉一拽，确实是险些打起来，得亏内阁跟纠仪官徐文璧出面说和，这才将二人分开。</p></p>
“事后两人分别与纠仪官申辩。”</p></p>
“倪通政使说，他加衔礼部尚书，按照《礼仪定式》，部院大臣品级相同，而班有先后，则以衙门为序，礼部尚书就是应当站在都察院之前。”</p></p>
“霍都御史则说，倪通政使虽然与他品级相同，却仍掌通政事，乃欲班其上，是以通政加于都察院之上，非制也。”</p></p>
“徐国公与内阁一时难以分辨，便权让二人分列左右，等而班之。”</p></p>
朱翊钧听罢，沉默了好半晌，才吐出一句话：“以后廷议不许打架。”</p></p>
随后又以殿前失仪为由，将二人罚俸一月，算是各打一棒。</p></p>
按理来说，这事还是霍冀说得有道理一点。</p></p>
但朱翊钧作为怂恿通政司上桌吃饭的拱火者，自然是要拉偏架的。</p></p>
张宏闻言，默默记了下来。</p></p>
而后其人却是看了看时辰，轻声提醒道：“陛下，差不多该歇了。”</p>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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